一盒成本价仅3元的中成药“老方牌天胡荽愈肝片”,层层加码后,到了患者的手中却身价百倍涨到136元。畸高的利润使得不法商人趋之若鹜,于是,假药“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也随之粉墨登场。
日前,一位神秘的举报人悄然来到本报,将自己多年来矢志不渝的打假经历作了全面的叙述。
在武力和利诱面前,他没有妥协,而是选择了同假药生产者、销售商不懈的斗争,最后终于端掉了制假窝点,惩处了违法生产商和销售商。
□本报记者印嘉珍
“本报接到一个神秘电话,举报上海市某药店销售假药……”这是上海某报在去年发表的一则消息。消息称,根据举报线索,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查获了一起特大假药案,案件涉及云南、广东、河南、浙江等地。去年年底,浙江省已将该假药案列入该省八大要案之列。同时,根据有关法律规定,这位神秘举报人也因此立下了大功,受到了应有的奖励。
日前,这位神秘举报人悄然来到本报上海记者站,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向记者叙述了他举报假药所受的遭遇及经历。
卖药人被假药所害
神秘举报人叫高敬德,今年47岁,毕业于安徽中医学院。长期以来,他一直在药界从事经销工作,2003年初,受聘于上海某药业公司,担任副总经理兼采购部经理,月薪5千元。2003年11月,高敬德代表公司到沈阳参加大型药交会,在诸多的摊位中,浙江金华泰来医药公司的摊位前人头攒动,显得格外热闹。经同行介绍,由泰来公司总代理的“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对治疗
脂肪肝有特殊的疗效。
高敬德有多年的脂肪肝病史,虽说自己从事药品行业也有十来年,但一直苦于没有特效药,听同行介绍了“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后,他一回上海,就到徐汇区中心
医院配了两瓶“天胡荽愈肝片”,每瓶69.8元,而后,又介绍同样患有脂肪肝的表哥就近到上海传染病医院配了此药。
高敬德和表哥吃了半瓶药后,分别出现了恶心呕吐、皮肤红疹瘙痒等症状。凭着多年接触药品的经验,高敬德意识到可能遭遇了假药。于是,他根据药瓶上的厂址上网查阅,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网上登记的“老方牌天胡荽愈肝片”的厂址是云南省易门县,每盒136元,而“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的厂址是云南省澄江县,两个牌子的“天胡荽愈肝片”竟使用同一个批准文号!这二者之间必有一假!于是,他分别向两家药厂打电话问讯,两家药厂都号称自己是正宗的。
为了查明究竟谁是制假者,高敬德决定亲自赴云南探个虚实。
自费卧底险遭不测
5月的云南已是一派夏日的景象。到机场接高敬德的是“云仙牌天胡荽愈肝片”的接待人员。由于高敬德“上海某药业公司采购部经理”的身份,“云仙”方将他奉为座上客、财神爷。高敬德还未下榻住地,“云仙”方已迫不及待地要与高敬德洽谈代理销售的业务。
“不忙,既然要代理你们的药,我总得考察一下你们的厂房。”从“云仙”方过分热情的招待中,高敬德已有所警觉,在他的坚持下,“云仙”方不得不领着他参观了厂房。
在一条盘山公路上驱车数小时后,终于来到了“云仙”所在地。这是一个被废弃了的营房,破旧的车间门窗残缺不齐,炎热的气温使得苍蝇在里面成群结队地飞舞,十足的一个地下加工厂。
为了显示自己是“正宗”的,“云仙”方拿出了委托销售合同、质量检验报告、批准文号等一系例证书,让高敬德一一过目。
高敬德是药界内行,这些证书又明白无误地表明“云仙”是合法的,但眼前的一切告诉他,“云仙牌”的厂房绝对没有达到国家GMP的标准。为了慎重起见,高敬德使用了拖延术:“此次来云南还有其他业务,等我回上海之前再与你们洽谈代销业务。”
告别了澄江县的“云仙牌”,来到了易门县的“老方牌”,高敬德发现这里的一切均达国家GMP标准,一经打听后,才知道“云仙牌”是假冒“老方牌”的批准文号制假售假的“黑厂”。掌握了确凿证据后,高敬德又返还澄江县。这次,他径直找到了当地县政府及药监局,他认为政府应对制售假药的行为采取严厉的打击。果然,县政府热情地接待了他,并表示对生产假药的“黑厂”会采取措施的。但是,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却令高敬德恐怖万分——他被几个彪形大汉盯梢了。
处在人生地不熟的云南,高敬德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马上乘飞机回了上海。
讨要说法却被人殴打
回到上海后,高敬德向上海市药监局反映自己被假药所害及徐汇区中心医院、上海市传染病医院销售假药的事实,同时,他还发现上海有多家药房也在销售“云仙牌”假药。
2004年6月,上海市药监局经过调查取证后,查实上海市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上海汇丰医药药材有限公司、上海医药工业有限公司、上海复星药业有限公司均有销售“云仙牌”假药的行为,并对上述单位作出了处罚。根据非法销售的总金额,“上海市打击假劣药品专项奖励资金管理委员会”对高敬德奖励了5000元。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但高敬德却认为,药监局对销售假药企业的处罚过于轻微,尤其是对几家参与销售假药的医院没有作出相应的处罚。他说:“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病人相信医院才来看病配药,如果医院配给病人假药,轻者不能治病,重者则将危及健康乃至生命。如果不对卖假药的医院作出严厉的处罚,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他来到了上海市传染病医院所在地的虹口区药监局举报该医院销售假药,要求区药监局对该医院作出处罚。
几个月过去了,虹口区药监局始终没有给高敬德一个说法。于是,高敬德再次找上门去讨要说法。“我们查过了,上海市传染病医院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销售假药的。”区药监局总算给了他一个说法。但高敬德却坚持与区药监局论理,他说: “2004年4月,我吃了假药产生过敏后,马上向医院反映‘云仙’牌是假药,而医院为了所谓的利润继续给病人吃假药,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在高敬德一再坚持下,虹口区药监局承诺将重新调查。
又过去了几个月,高敬德还是没等到说法,有点固执的他又来到了区药监局,没想到却被保安打了出来。殴打举报人的事情惊动了当地公安局,高敬德说是区药监局指使保安打人的,而药监局说保安是物业公司的,与药监局无关。后来在民警的调解下,打人的保安赔了高敬德800元医药费。
挨了打吃了亏,高敬德该“收敛”了吧,但他认准一个“死理”决不回头。他分别写信给有关部门,坚决要求虹口区药监局给一个书面的处罚结果。在高敬德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虹口区药监局终于给了他一份书面说明:“由于电脑死机,不慎将出具的关于传染病医院处罚结果的答复底稿遗失,特此说明。”
要求立案两次自费上北京
高敬德在向上海市、区两级药监局举报的同时,又向新华社写信反映了“云仙牌”假药事件。经过调查核实后,新华社发了内参。这下高敬德有了厚实的举报底气,凭借新华社的内参,他自费进京上国家药监局举报。
他对记者说:“其实,我的目的很纯洁,就是不能让假药危害病人。”但高敬德的所作所为还是被人视为“另类”,甚至有人还冷嘲热讽他“准备靠举报奖励过日子”。尤其令他苦闷的是:“这些事情本来应该由政府部门来监督管理的,我一个普通公民,自费卧点举报,为什么得到的不是支持而是冷嘲热讽,甚至还要遭人殴打?”所幸的是,高敬德的举报引起了国家药监局的高度重视,在有关领导的批示下,上海市药监局亲赴云南,会同云南省药监局将澄江县的制假窝点取缔了。
但高敬德似乎还不“解恨”,因为制假的窝点虽然被取缔了,但“云仙牌”假药仍在全国范围内邮购销售,而且,他还认为“云仙牌”假药事件已涉嫌刑事犯罪,应该由公安机关对制售假药的相关人员立案侦查。
浙江金华泰来医药有限责任公司是“云仙牌”在全国的总代理,售假的源头在浙江,于是,高敬德又自费到了浙江药监局及公安局举报。
2005年3月,浙江省药监局书面答复高敬德:“根据你的举报,金华市药监局已对金华泰来公司作出警告、没收查封扣押的药品(货值23716.8元、480瓶)的行政处罚;鉴于本案尚未构成追究刑事责任的条件,故不移送司法机关。”
然而,高敬德根据自己掌握的情况,金华泰来公司的售假金额远远要大于处罚金额几十倍,完全够得上追究刑事责任。他认为,云南的制假窝点只是被取缔,浙江的售假窝点也只受到了一点“轻微伤”,两地都没有对制售假药的人员追究刑事责任,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地方保护主义是分不开的。他要追本溯源,彻底杜绝“云仙牌”在市场上的流通。然而,他也知道,仅靠自己个人的力量是很难与“云仙牌”抗争的,只有依靠国家公安部了。
2005年7月17日,高敬德第二次自费赴京,他向公安部和国家信访局反映了云南、浙江两地有关部门对制售假药所持的态度。很快,高敬德第二次进京上访有了结果——2005年9月23日,浙江省药监局寄给高敬德一份《复查意见》:“目前此案已涉嫌犯罪,已移交公安机关处理,并对非法经营者林某、郦某,假药生产者邓某等人刑事拘留……”
2005年底,浙江省政府新闻办向媒体公布了本省八大要案,“云仙牌”假药案被名列其中。随着制售假药人的被拘,“云仙牌”假药案在全国其他省份内也相继告破。
举报成功却丢了“饭碗”
高敬德为了举报“云仙牌”假药,一次飞云南,二次上北京,十几次到浙江,所花去的费用将近3万元。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脑子有病,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而高敬德却说:“说我傻的人是以经济利益作为做事做人的标准,他们认为,我付出了几万元,得到的却是不成比例的奖励。而我却将这件事当作公益来做,制售假药的人曾经用20万元来作为我放弃举报的条件,如果我是个贪利的人,早就放弃举报了。”
高敬德对旁人的冷嘲热讽并不计较,令他困惑的是,自己作为举报人向有关职能部门举报,然而,他的举报人身份却广为外人所知,甚至是他的单位乃至被举报人。就在他北上南下不断举报的同时,有好心的同事劝他说,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事情弄大了,以后就别想再混这个圈子了。
高敬德却不以为然,仍然我行我素,结果,他终于被公司开除了。
记者问高敬德,丢掉了“饭碗”,今后有什么打算?
高敬德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说:“看来,今后确实很难在药品行业里混了,一些人认为,药品市场有假药是件很正常的事,就像名牌服装肯定会有冒牌货一样,何必这样较真。我又没有其他专长,真不知道今后怎么办。”
高敬德至今仍是单身,他不嗜烟酒,为人耿直,举报前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不菲的薪水,应该说,找个相适宜的配偶是不成问题的。但由于他的倔强和执著,失去了一份本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一年多来,他没有收入只有支出,这终究要坐吃山空的。记者甚是为他感到可惜。
高敬德倒是蛮乐观的,他说,等我的老本全部用光了的时候,或“云仙牌”彻底消失了,我也会找到工作的,好在我没有家室,少了后顾之忧。
记者问他:“你是否在意我的文章要暴露你的真实身份?”“没关系,我今天到你们报社来,就是要公开我的身份,因为被举报人都知道了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高敬德非常坦然地说。
就在本文截稿前,高敬德在上海宝山区某药房又发现了“云仙牌”,他马上掏钱买了一瓶,随后向上海市药监局举报。2006年1月16日下午,上海市药监局依法扣押了该药房的“云仙牌”,并将作出行政处罚。
高敬德就像药品行业里的一只啄木鸟,见了假药就一定要将它“啄”出来,他对打假似乎上了瘾,他自己也调侃地说:“看来,我还要在打假的路上走一程。”
(责任编辑:admin)